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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根琴弦被一指挑断,紧绷弦丝跳起,在她白皙手心滑出一条细微血槽,滴在焦尾古琴上,随着血滴坠落,骤停大雨也轰然砸下。
离她不过十步的徐凤年探臂一伸,插入墙壁的颤鸣春雷就要出鞘。只是春雷才出鞘一寸,徐凤年就失去牵引短刀的气机,反而被目盲琴师中指微曲,春雷弹回刀鞘,彻底透入墙壁。气海炸开的徐凤年整个人笼罩在猩红雾气中,落地后,往嘴上塞入那颗龙树僧人赠送的两禅金丹,脚尖一点,踉跄着前倾,双袖挥动,九柄飞剑一齐涌出,女琴师冷哼一声,左手拇指食指钩住一根琴弦,往上一提,九把飞剑瞬间各自被十数条银丝缠绕绞扭,电光火石,嗤嗤作响。她右手反常以左手指法剔出,徐凤年腹部像是被重物击中,如同树桩撞门,整具身躯往后飞去,跌落在青石板上。
就在这种千钧一的紧要关头,一名黑衣人如夜幕觅食的狸猫翻-墙而落,手提一把朴刀,眨眼间来到徐凤年身畔,对着脑袋就是一刀迅猛劈下。
这一刀劈是劈下了,软绵绵得很,当然没有能够切下徐凤年的头颅,因为徐凤年双手撑地,身体弯曲,贴着冰凉石板旋转出一个大圆,袖中原本对付指玄琴师的金缕激射而出,由眼眶刺透头颅,出场没多时的刺客当场死绝。
杀人与被杀从来都是不过弹指间。
徐凤年身体还未落地,巷弄墙壁轰然裂开,第二名壮硕黑衣人更加省事,直接破墙冲出,一斧斩腰!
徐凤年无需手脚触及地面,身体向侧面旋转,那一板斧卯足了劲头,落空后裂开一整块青石板,徐凤年站起身后,肩膀靠向那名黑衣刺客,黏多过撞,只是不想让这名膂力惊人的壮汉回神蓄劲,徐凤年然后伸出一掌,贴在刺客太阳穴上,小错步交替前踏,这个过程里借机迅积攒杂乱涌动的大黄庭,一气推出,他和刺客的气势此消彼长,一把就手持板斧的壮汉推到墙壁上,脑袋砸入泥壁,炸出一个大坑来,徐凤年岂会给他还手的余地,左手一拳寸劲恰好轰在刺客腰间,右手按住那颗头颅,在墙壁上一划而过,硬生生抹出触目惊心的一滩血迹,松手以后,刺客整张面孔血肉模糊渗入黄泥,已是死人一个。
徐凤年连杀两人,不过六七息的短暂光景。
这一次是真正的力疲气竭,目盲女琴师手指钩住一根琴弦,再崩断一弦,徐凤年必死无疑。
她指肚才碰触琴弦,神情微变,变断弦作挑弦,这架焦尾古琴离开双膝,往后飞去。
砰一声。
古琴当空龟裂。
徐凤年叹了口气,扶住墙壁,有些遗憾,这样的良机不会再来了。
雨前。
那时候徐凤年起身离开老柳树下的算命摊子,看到一名十五六岁的健硕少年拦在街道中央,衣衫褴褛,端着一口破瓷碗,像是个打定主意纠缠不休讨要铜钱的无赖乞丐,少年咧嘴微笑,露出一口洁白牙齿,用北凉话轻声说了两个字,“戌,戊。”
徐凤年继续前行。少年倒退着跟上,在旁人眼中嬉皮笑脸,眼神异常清澈,轻声说道:“我师父是十二地支中的戌,一直负责暗中监视苏赵齐三人,我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孤儿,打小被师父收作徒弟,三年前师父老死,我按照师父遗愿去了趟北凉,本意是继承衣钵做这个戌,但大将军没答应,而是让我做了十天干里的戊,前段时间我得到另外一名地支死士的消息,说世子殿下可能要来,就让我多留心。”
徐凤年作势掏出一颗碎银,没有急于丢入碗中,外人看来是有些零散铜钱,有些心疼银子。
少年快说道:“城里来了两拨杀手,一拨三人,身手不咋的,另外一位是背琴女魔头,叫薛宋官,北莽十大魔头里排第五,杀手榜上的榜眼,很棘手,小的我擅长六石弓,三百步以内伤及金刚体魄,不过这般威势,一天只能射出一箭。殿下,是杀她还是躲她?我听你的。”
徐凤年将碎银丢入碗中,毫不犹豫道:“杀。”
少年装模作样见钱眼开,笑脸灿烂,问道:“可是殿下,她是指玄高手,不好杀啊。”
徐凤年边走边说,一幅不耐烦赶苍蝇的神情,语气平淡道:“我吸引她注意力,不出意外的话,一拨三人会趁我与薛宋官厮杀时落井下石,我若是无法杀死她,也一定会留力杀他们,到时候你只管在三百步以外射出一箭。”
邋遢少年没个正经嘿嘿笑道:“世子殿下,需要赌这么大吗?你要死了,我可就要也活不了。”
徐凤年微笑道:“赌博不能总想着以小搏大,这样抠门的赌徒十赌九输。”
少年眼前一亮,似乎十分赞同这个观点。
徐凤年笑了笑,跟性情古怪反复无常的纨绔子弟一般,伸脚踢开这名少年,从碗里拿回那粒碎银。
目瞪口呆的死士少年望着这个潇洒背影,咽了一口唾沫,吐出两字:“抠门!”
此时雨中。
没了那架蕉叶式古琴的女子娇躯前扑出一个细微幅度,止住摇晃,目盲琴师吐出一口鲜血,伸手从后背拔出一根玄铁箭,利箭只是刺入后背一寸,并未严重伤及肺腑。
一杆长枪从墙内穿墙而出,刺向徐凤年,结果莫名其妙被女魔头丢出铁箭,射透刺客脑袋。徐凤年轻而易举躲开枪尖,好奇望向这名先杀人再救人的指玄琴师,然后摆了摆手。
射箭少年三百步以外挽弓射箭,是要隐匿踪迹,既然露馅,就在屋檐顶如一头豹子灵活纵跃,拉近到百步,拉弓如满月,对准女魔头。
有主子示意,少年也不急于射箭,再者一箭不得成功,第二箭能否对这个琴师造成致命伤还两说。除去手上在弦铁箭,背负箭囊仅剩一根。
她站起身缓缓说道:“徐凤年,或者说是北凉世子殿下?我在龙腰州时,先有人以黄金五百斤买你死,后来又有人用六百斤黄金买你活。”
徐凤年点头道:“我这趟行踪整个北凉知道路线的不过**人,很多人都可以排除嫌疑在外,现在看来不是褚禄山就是叶熙真要买我的性命,五百斤黄金,禄球儿肯定有,叶熙真则未必。但世事难料,天晓得真相是如何。至于买我活的,肯定是我师父李义山。你为何收了第二笔黄金还要杀我?”
她理所当然道:“总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,我对自己说过,只要三弦断去,你还能活下来,我就不再杀你。”
不用徐凤年有所动作,少年就果断一箭射断了安静躺在青石板上五根弦中的一根。
做魔头做杀手两不误的薛宋官问道:“我已经不杀你,你要杀我吗?”
一身气机翻江倒海几乎痛死过去的徐凤年脸庞扭曲道:“你不还手我就杀!”
她嘴角象征性扯了扯,大概算是一笑置之了。
徐凤年盘膝而坐,终于抽空得闲去吸纳那颗两禅金丹的精华。
少年戊沿着屋顶墙头一路跳到徐凤年身边,谨慎望向那名被自己毁去古琴的女魔头。
而她只是仔细捡起古琴碎片和琴弦,小心翼翼捧在怀中,然后坐在石阶上呆。
大雨渐停歇。
老夫子赵定秀在铁匠陪伴下走出院门,后者去收尸,老夫子看了眼起身敛衽行礼的琴师,再看了眼墙脚根入定的年轻男子,以及持弓的少年,叹息道:“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。来者是客,都进来吧。”
目盲琴师先走入小院,不忘拿起那把斜立在门槛的小伞。
一炷香后,徐凤年站起身,去墙上抽出春雷,然后和少年戊一起走进院子。
这一屋子,除了躺在椅中昏迷不醒的苏酥,还有北凉世子殿下,死士戊,西蜀遗老赵定秀,加上一个女魔头薛宋官,实在是荒谬得一塌糊涂。
老夫子瞥了一眼徐凤年,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没想到当年那个三十万铁骑众志成城的北凉也这般乱了。”
徐凤年脱去外衫,笑道:“小富即安,说的是小富,家大业大,尤其是完全安定下来以后,赵家天子没能奈何北凉,北莽也差不多拿三十万铁骑没辙,大伙儿闲着没事,总会有各种各样内斗的。”
老夫子冷笑道:“世子殿下倒是好宽阔的胸襟。”
徐凤年坐在门槛上,靠着房门轴枢,“为了给你们捎话,差点把命都留在这里,这就是西蜀遗民的待客之道?”
昔日春秋鸿儒冷淡道:“别忘了西蜀是被你们北凉军踏破的。”
徐凤年挥手道:“没有北凉军灭西蜀,也有南凉西凉去做这种名留青史的事情,但南凉西凉什么的可不会放过你们西蜀太子。我现在说一个字都钻心疼,就别卖关子了行不行?”
老夫子眯眼道:“你信不信我让人一剑斩去你项上头颅?”
徐凤年指了指目盲琴师,背对他的女子心有灵犀说道:“薛宋官已经收下六百斤黄金,齐剑师要杀他的话,我会出手阻拦。”
徐凤年笑眯眯道:“赵老学士,如何?”
老夫子冷哼一声。
徐凤年说道:“西蜀复国不在旧西蜀,再往南而下八百里,有南诏十八部,你们去统一了再谈复国,北凉在那边有隐藏的棋子可以提供给你们使唤。”
老夫子眼神一凛。
徐凤年开门见山说道:“天底下没有白拿好处的事情,我先收下一笔定金。听说姓齐的这二十年一直偷偷铸剑,不管剑有没有铸成,就算只有个剑胚,也要送给我。”
老夫子怒冲冠,骂道:“滚蛋!”
徐凤年白眼道:“赵定秀,别得了便宜还卖乖,别说一柄剑,我估计你要是有个孙女,听说复国有望,还不一样双手奉上?”
老夫子气得嘴唇铁青,亏得他不曾习武,否则十有**抄起家伙就要跟这小王八蛋拼命了。
返回院子的铁匠平静道:“那柄春秋,你拿去就是。”
徐凤年愣了一下。
铁匠望向徐凤年,太阳打西边出来开怀笑道:“小巷一战,筋道十足。我一直在听你的言语,跟人厮杀时没说过十个字,知道你是爽利人,我喜欢,像当年主子,咱们的西蜀剑皇,杀人便杀人,呱噪个锤子。想必这柄春秋在你手上不会辱没了去。”
说完这句话,铁匠更是爽利,一脚踏在院中,一只剑匣破土竖起。
未曾出匣,便已是剑气冲斗牛!(未完待续)(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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